本報記者 陸宇
特約記者 劉暢 西安報道
一輛輛滿載垃圾的卡車排隊駛?cè)氪逯校奶巸A倒，這是陜西西安市的向陽溝村村民四五年來一直熟悉的場景。
如今，村民推開房門，滿眼盡是垃圾，空地、山溝、山坡，甚至耕地和正在建設中的保障房周圍，垃圾已堆成了多座十幾米的高山。從附近的高速路上俯瞰，垃圾已對向陽溝村形成壓迫性合圍之勢。
向陽溝村并不是垃圾填埋場，但這里卻成了遠近聞名的“垃圾村”。據(jù)多位村民反映，該村村主任李合斌父子涉嫌私自向村中“引進”海量垃圾，按車交費50元到百余元不等，每天都有幾十、幾百輛垃圾車進村傾倒。2007年至今，被指已獲利巨額，除拿出數(shù)十萬“封口費”外，其余均落入個人囊中。而為節(jié)省垃圾填埋費及簡化手續(xù)，向陽溝村垃圾場的“顧客”絡繹不絕。
記者調(diào)查發(fā)現(xiàn)，圍繞向陽溝村的垃圾“生意”已形成了一條法外利益鏈：施工單位外包建筑垃圾——包工頭承包建筑垃圾處理——組織運輸——低價交費向村里傾倒建筑垃圾。
城郊村的垃圾山
高高的垃圾山對全村已形成壓迫之勢。
向陽溝村是西安市灞橋區(qū)紅旗街道辦下轄的一個城郊大村，共一百多戶，約4000村民。如今，這個原本風景秀麗的村子正遭受海量垃圾的折磨。
“出門抬眼就是垃圾，你說煩不煩？”2013年11月中旬，當21世紀經(jīng)濟報道記者在村里走訪時，村民張大媽指著自家門前不遠處的垃圾堆說。記者看到，這個垃圾堆至少有十米高，建筑垃圾與生活垃圾混在一起，極不雅觀。
這樣的垃圾堆在向陽溝村隨處可見。記者調(diào)查發(fā)現(xiàn)，村里的空地、山溝、山坡甚至部分耕地中都充斥著大量垃圾，以建筑垃圾為主。
“我們村不是垃圾場，卻勝似垃圾場。”村民們說：“但凡能倒的地方，都已經(jīng)倒?jié)M了。”
垃圾遍村，堆積成山，西安市的“大綠工程”也未能幸免。據(jù)當?shù)孛襟w報道，2003年11月8日，西安市斥資近2億元啟動大綠工程，“決心讓‘綠’成為城市的靈魂”。但在向陽溝村，大綠工程種植的林木下，記者看到，覆蓋地表的同樣是厚厚的建筑垃圾。
甚至西安市政府在向陽溝村征用的541畝儲備地上，也倒?jié)M了垃圾，堆成了高山。記者站在西安市繞城高速橋上向東俯瞰，入目的向陽溝村怵目驚心：高高的垃圾山對全村已形成壓迫之勢。
哪里來的這么多的垃圾？
“都是外面一車車拉來的，我們村產(chǎn)生不了這么多垃圾。” 向陽溝村村民告訴本報記者，這些垃圾并非來自本村村民，而是周邊區(qū)域的垃圾很多都拉到了村里。“都是晚上十點以后拉，一聽車的動靜我們就知道怎么回事。”
當然，垃圾運進來也是要付出代價：向村主任李合斌父子交錢。“按車收費，每車最少50元，也有七八十元的，也有一百多的，看車大小。車大就貴點，車小就便宜點。”多位村民對本報記者反映。
“實際上是按垃圾土方收費，一車10立方，每車75元，根據(jù)客戶的需求，我們還可以組織車輛到工地去拉。”暗訪時，向陽溝村村主任李合斌的兒子李梁向21世紀經(jīng)濟報道記者推銷自己的生意。
當記者問到建筑垃圾運往何處時，李梁稱：“地方你不用管，我在這片有‘資源’，有什么事也與你無關(guān)。”
但當21世紀經(jīng)濟報道記者以正式身份詢問李梁時，得到的回答卻是：“沒有，沒有，我沒有承包垃圾處理的業(yè)務。”又稱：“一兩年前做過，但是傾倒至正規(guī)垃圾填埋場中。”
而據(jù)向陽溝村老村干部李志漢介紹，向陽溝村“引進”垃圾其實具有一定偶然性。“村里原來有四五個磚廠，其中就有現(xiàn)村主任李合斌家的磚廠，后來這些磚廠因為屬落后產(chǎn)能被叫停，在填埋這些磚廠時留下了大坑，有人把建筑工地上的垃圾運來填埋，還給了這些磚廠錢。自此，可以向我們村倒垃圾的消息就慢慢傳了出去。”
“慕名而來”的垃圾車越來越多。多位村民回憶，“垃圾進村”真正形成規(guī)模是在2007年。也是在這一年，村主任李合斌的兒子李梁“壟斷”了垃圾“業(yè)務”。“李梁派出專人收費、記賬，專人安排垃圾填埋地點”。
“每天有幾十、幾百輛垃圾車進村，都是附近建筑工地上的垃圾，”曾在李梁手下負責收錢的村民李建龍說，“少的時候每天百八十車，多的時候五六百車，每車最少收50元，大車收100多……大車每輛可拉十三四（立）方。我把每天收來的錢交到李梁手里，這些年下來，數(shù)額巨大。”
垃圾的法外利益鏈
垃圾進村的主要原因是少交費用和節(jié)省手續(xù)。
傾倒垃圾收取的費用大多流向了李合斌父子及其所謂“公司”的腰包。向陽溝村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小組組長向21世紀經(jīng)濟報道記者證實，錢收上來并非屬于村里，而是到了村主任李合斌手里，“垃圾占了我們村三、四、五三個組的地，李合斌每年只出40萬堵我們?nèi)齻€組村民的嘴，每個小組10萬，剩下10萬由我們協(xié)調(diào)小組支配，協(xié)調(diào)小組由我們?nèi)齻€組的組長組成。”
就在本報記者調(diào)查采訪期間，向陽溝村的街道上依然停放著數(shù)輛運垃圾的卡車。“現(xiàn)在停（往村里運垃圾）了，西安市搞大檢查，市容辦的晚上都在路口堵呢，風聲過了再說吧。”多位垃圾車司機告訴記者。
按規(guī)定，建筑垃圾必須運往官方指定的垃圾處理場，并對填埋、運輸?shù)拳h(huán)節(jié)有一系列要求。
《城市建筑垃圾管理規(guī)定》要求“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隨意傾倒、拋撒或者堆放建筑垃圾”；嚴禁“擅自設立棄置場受納建筑垃圾”；“施工單位不得將建筑垃圾交給個人或者未經(jīng)核準從事建筑垃圾運輸?shù)膯挝贿\輸”；處置建筑垃圾的單位在運輸建筑垃圾時，應當隨車攜帶建筑垃圾處置核準文件，按照城市人民政府有關(guān)部門規(guī)定的運輸路線、時間運行，不得丟棄、遺撒建筑垃圾，不得超出核準范圍承運建筑垃圾等。
垃圾進村的主要原因是少交費用和節(jié)省手續(xù)。
“運往指定垃圾處理場成本太高。什么清運費、垃圾處理費等等一車得四五百塊錢，手續(xù)也繁瑣。”多位“承包”了施工單位建筑垃圾的包工頭說，“運到這村就簡單得多，現(xiàn)在的行情是一車一百塊，再加上運費，怎么也有的賺。”其中一位包工頭還透露：“我的司機就是這村上的，和村主任的兒子李梁關(guān)系很好。”他甚至鼓動記者：“你手里有車或者能攬下活，咱們可以一起干。”
村主任被指斂財
曾犯職務侵占罪。
“向陽溝村現(xiàn)在的垃圾數(shù)量絕對是個天文數(shù)字。”多位村民苦笑著說，“不堆成山才怪呢。”
按曾幫李梁收錢的李建龍的說法，以平均每天進入向陽溝村100輛垃圾車，每輛垃圾車拉13方垃圾測算，一年進入村內(nèi)的垃圾就約四五十萬方。而從2007年至今，共約兩百多萬方垃圾進入村子。
村民們普遍認為，憑借這些“天文數(shù)字”的垃圾，村主任李合斌斂財或達數(shù)千萬元。“具體多少誰也說不準，只有李合斌父子知道。李合斌當村主任10年了，村里的賬目也從來不公開。”
“原來他家沒多少錢。”村民們向21世紀經(jīng)濟報道記者反映，自從垃圾進村李合斌家才開始暴富。據(jù)當?shù)卮迕裢嘎?，他們家光豪車就有若干輛，并向記者提供了車牌號。
“他們家沒什么生意，哪來這么多錢？”村民們質(zhì)疑。
21世經(jīng)濟報道記者就村民反映的若干豪車問李梁時，李梁問記者：“是誰告訴你的？”
村民們還反映，實際上李合斌自2007年已失去《選舉法》中明確的村干部當選資格，因為李犯了職務侵占罪。
本報記者掌握的一份2007年由西安市灞橋區(qū)人民法院下達的刑事判決書顯示，由于2003年向陽溝村原村支書及村主任李合斌等三人，侵占了西安市某公司補償給村集體的補償款3萬元，被判犯職務侵占罪。不過，“鑒于被告人自愿退贓，認罪態(tài)度較好，犯罪情節(jié)輕微，可免予刑事處罰。”
就村民反映的和記者調(diào)查到的關(guān)于李合斌父子偷運垃圾的情況，記者試圖當面采訪李合斌與李梁未果后，記者又多次致電李家父子，李合斌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，李梁則稱，“垃圾不是運到向陽溝村，運到哪里不用管了。”
垃圾山或危及保障房
垃圾山遠遠高于兩標建設中的廉租房。
滿村的建筑垃圾嚴重影響了向陽溝村的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，也嚴重干擾了村民的正常生活。為此，許多村民曾多次向上級部門反映情況，但最終無果。
向陽溝村老村干部李志漢告訴21世紀經(jīng)濟報道記者，他和村民代表曾多次向紅旗街道辦、灞橋區(qū)乃至西安市反映相關(guān)情況，但都沒了下文。
而在西安市政府征用的向陽溝村541畝儲備地上，陜西省的安居工程——一棟廉租房、一棟公租房正在緊張施工中。
按照規(guī)劃，西安市灞橋區(qū)向陽溝村公租房項目已于2012年6月15日開工建設，預計2014年建成入住，屆時將提供公租房7000套；廉租房占地5萬平方米，樓層高度26-28層。
令人擔憂的是，在工地的東、北兩個方向不遠處，建筑垃圾堆成的垃圾山遠遠高于這兩棟建設中的廉租房和公租房。“一旦下大雨，泥石流下來就把這兩棟樓埋了。”村民們擔心地說。
意想不到的是，據(jù)稱李氏父子卻因此又發(fā)了一筆財。
“這些垃圾山實際是剛倒過去的垃圾堆成的。”村民們告訴記者，現(xiàn)在施工的地方由于此前垃圾成山根本無法建設，后經(jīng)多方協(xié)商，還是由村主任李合斌將這些垃圾運走，“西安建工集團按每平方付給李合斌五六十元。垃圾是他引進來的，清理還是由他來清理，真是無本的好買賣。但李合斌也只是把這些垃圾倒了倒地方，形成了新的垃圾山，離施工的位置也就兩三百米。”
而按照李梁的說法：“是包給我了，后來我又退出了。”
21世紀經(jīng)濟報道記者就此致電廉租房施工單位西安市建設公司相關(guān)負責人陳經(jīng)理核實相關(guān)情況，對方表示，“這不是我們能回答的問題。”
而記者致電公租房施工單位管理土方的負責人張東年，他承認施工之前這里是大片的垃圾山，但具體清走的過程他表示“不太清楚”，“我們建設單位管不了這些。”記者詢問，公租房建好入住后垃圾如何處理時，張東年表示：“不知道，管不了。”（編輯 王世玲）
